梦醒时分

昨天，一位朋友突然告诉我，浩当了某市委书记的秘书。“是吗？他终于如愿以偿了。”我淡淡地笑了笑。“你就真的没有一点感想？”朋友见我无动于衷，很是吃惊。“你认为我会有什么感想呢？”我也好吃惊。朋友收敛了笑容，好象在想什么似的。思绪就象纷乱的五彩线，把我的回忆串在那个结里。

我和浩其实是普通朋友，然而，在别人眼里，我们却是恋人。因为，这里面有一个并不普通的故事。

从师范毕业踏上讲台那一年，我十九岁。还是个爱做梦的季节。我写了许多诗，别人读不懂的文字。只憧憬着二十岁生日那天，象琼瑶笔下描绘的那样，有一位白马王子，闯进我的生活，解读我的诗。

日历就在我与学生同欢乐共嬉戏的身影中翻到了一九九一年九月十日。教师节，也是我二十岁生日。多愁善感的我躲开了杯畴交错的宴席，随手拿了份报纸，独自来到村外的小河边。我想一个人静静地数着时间的分分秒秒度过我的第二十次生日。

盯着报纸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手中的那张日报上，有一则征婚启事：浩，男，22岁，1.70米　，大学本科，现在市郊某事业单位工作。欲寻一品正貌端，有修养的女子为伴。有意者请与＊＊＊＊联系。也许是寂寞得慌，也许是想来个投机，反正也没人认得我，用上化名不就什么都解决了吗？总之，当时心里鬼使神差地就想试试应征。

应征信写好了，想了想，又装了张照片。也没容多想，就这么糊里糊涂地给寄出去了。当然，署的是笔名，当地人没人知道的笔名。

做完了这一切，我觉得自己干了一件多么伟大而又羞耻的见不得人的事。我想，茫茫人海，我只是应征者中一位普通教师，不可能有结果。于是，我放心了。很快就把写应征信这事儿给忘到九宵云外去了。每天每天，我教孩子们唱DO RE MI，练习“一二一”……

忽然有一天，学校传达室的罗老师问我：“林老师，你知道咱们学校有位叫凌波的教师吗？刚才有人找。”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难道。。。。我不敢往下想。我支支吾吾地说：“不知道，不知道……“那两个人好象不是本地人，　眼镜……”罗老师还在自言自语。我逃也似地离开了。心里咚咚直跳。不会的，不会的，他的单位距这儿那么远，怎么会呢？我不断地安慰自己。

又过了几天，那个秋阳高照的日子，我放学走在回家的路上，正盘算着要不要写封信索回照片。突然，从身后传来一声陌生的叫我名字的声音。我吓了一跳，回头张望，只见政府大院的二楼走廊上，有两个小伙子，一个是我任教学校的中学生，另一个，却从没见过。他笑吟吟地又叫了我一声，我“唉　”了一声，匆匆地逃走了。

回到家，我心里乱极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天下真有这么巧的事？要让人知道了，我这脸往那儿搁呀？或者，他是坏蛋，　骗子？一连几天，我都担心吊胆，生怕再次碰到那陌生人。

终于有一天，陌生人找到了我，是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我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恐怖，“你是……”“浩！”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就恍若隔世一般。“我是单位派到这儿来搞社会主义教育的。恰巧，知道你在这所学校上课，就过来看看。”说话的样子似乎并不象坏蛋，我稍微镇定了些。可是，我仍然不明白，他怎么会知道我就是那个凌波呢？

后来，我们成了朋友。但那是一种介乎于友情和爱情之间的那种感情。我们一起谈泰戈尔，谈鲁迅，谈黑格尔，谈尼采，有时讲得津津有味，有时又争得面红耳赤。后来，我知道了浩也是他的化名，知道了给他写应征信的女孩子还有很多，他都一一会过了，有高干子女，有单位职工，有个体老板；有漂亮的，也有不漂亮但气质不错的……我戏称他是在选美，他也并不辩解。不知怎地，我有种被戏弄的感觉。但不管怎么说，作为朋友，我还是觉是认识他，值得。至于说到那让我们认识的方式，我一直难于启齿。

浩继续着他的“选美”活动，我是从他每周返家后回到小镇上给我说起才知道的。他总是津津乐道于他去会见的每一位“应征者”，从容貌到举止，从才学到情感，他都向我作“汇报”似的。我并不很在乎。因为从一开始，我就认为自己是开了个天大的玩笑才认识他的，是命运故意捉弄我。不过，我还是偶尔有意无意地试探过他对我的感觉。他很理智地说，我是个优秀的女孩，是他的应征者中最有个性的一个。“但是，我们不可能生活在一起。”我接下去笑着说出了他的下文。“不不不，你错了。我……”“是的，我从一开始就错了。”没等他把话说完，我抢白了他。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其实我没有希望他能爱上我，因为明知道这种“爱”不会有结果，不会持久。

第二年春天，社教活动结束了。他也要回到自己原来的单位上班了。那一天，天气很好。我们相约去山上踏青。走在密密匝匝的丛林中，听着“啾啾”的乌叫声，我心中涌起一股淡淡的忧伤。我们谁也没有说话。

“今天天气真好！”过了许久，我终于打破了沉寂　。“明天我就要走了！“能把那张照片还给我吗？“我的声音很低，但很清楚。又是一阵无言相对。“你能离开学生，离开这儿，跟我……走吗？“空气中弥漫着芬芳的泥土气息。“不可能！“教师永远都是孩子王，没什么出息。”听得出，他有些激动。“什么才叫做出息？当官？发财？”我反唇相讥。这时，我突然全明白了，怪不得他平时总给我提起某某又在电视里讲话了，某某又当上了什么官。当初我还以为是他比较关心国家大事，经常看电视的缘故，看来并不那么简单。我什么话也没再说，轻轻地离开了他，下了山。

第二天，浩离开了小镇。我的那张照片静静地躺在书桌上，我抓起它，撕了个粉碎。碎屑随风四处飘散。料峭的春风拂在我的脸上，不禁打了个寒颤，我的梦醒了。

后来，我们再也没有见面，也没有任何音讯。三年后，我结了婚，爱人也是教师，我们相亲相爱，生活美满幸福。我跟他讲起这个荒涎的故事，爱人深情地笑着说：“我的妻子是最有出息的人，这是大家公认的。不是吗？”

听到浩进了政府机关，当了秘书的消息，我并不吃惊，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因为这是他“努力”的结果，但这不是终点，这只不过是他向往的圣殿的第一步阶梯。也许过不了多久，还会传来他梦想成真的消息。我只会在遥远的小镇，默默地祝福：朋友，请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