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年纪小

时间: 2005-11-25 00:00:00 来源:  点击: 0

睁开眼睛,晨光初现。一切都新鲜。

我看见窗前花盆里那一小株芦荟,肥硕,青葱,像别人的童年。

几只鸟在窗外叫:啾啾——啾啾啾。

我的童年里,没有这样的几只快乐鸟。

楼下的幼儿园里放出快乐的幼儿广播体操音乐,世界真美好。孩子们跟着唱:“……企鹅弟弟站一排。走起路来摇又摆,互帮互助最团结,聪明伶俐人人爱……”

那么快乐。

我的童年,有什么呢。

那年三岁多

其实我没有太多关于童年的记忆,更没有青梅竹马的一个人。

我在三岁多的时候就被抱走了,我一个姑姑,我奶奶的侄女。她不会生育,我是她预定好了的,在我妈妈肚子里的时候。

我家里都想要一个男孩子,所以我姑姑替我妈妈打算,如果是个姑娘,就归她养,这样妈妈可以再怀一胎,兴许是个男孩。

于是在我三岁多那年,我被我姑姑欢天喜地地抱走了,把哭得昏天暗地的我妈妈一个人抛在了屋里。

关于我童年的碎片,其实都是后来妈妈说的,我也记得一些,不过太模糊。

据说他们那时候都很奇怪,像这样一个年龄的孩子,怎么就那么养不熟。

我姑姑家也在乡下。姑父是个大胡子,多年以后读三毛的书,总感觉荷西就应该是姑父那样的大胡子。姑父走路有点趔趄。

姑姑的一家人因为我的到来都激动得不知所措。于是我就有了一段极端受宠的童年岁月。一个乡下的孩子天天有糖果吃,天天骑在谁的脖子上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天天有蓬地纱的泡泡袖裙子穿,天天吃饭碗里都有一颗鸡蛋。天天被一群人公主一样地捧着爱着,是一件非常羡慕人的一件事情。

多年后,我妈妈幸福地细数我当年在姑姑家时的罪状,乐此不疲。我记录了一下,如下:

天天晚上缠着姑姑打牌一直到深夜。就是把牌拆了合,合了拆。姑姑无奈,奉陪到底。

姑父长了一腿粗黑的汗毛,我天天晚上哭着闹着不让上床。万般无奈,姑父重新作了一张小床,自己睡在窗户边。

我一天天问姑姑,我妈妈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去?我姑姑一天天地说明天就来了。第二天我不吃不喝,朝着妈妈来的方向歪着脑袋等上整整一天天。

这就是为什么我六岁以前是个歪脖子。直到现在,我舅爷——我姑姑的父亲到了我家,第一句话就是,老歪呢?或者,歪歪呢?

我姑姑一直骗我,说我妈妈很快就来接我。我为了报复,常常对着姑父龇牙咧嘴,“一个瘸子一条腿,一只鼻子一张嘴,一个瘸子一条腿,一只鼻子一张嘴”,并故意学着他趔趄的样子走路,居然把姑父弄哭了。

我在姑姑家长到四岁,我爸爸妈妈以为早已心有所属,放开胆子去姑姑家看我,却是一幅芦柴棒的模样,干瘪,黑瘦,呆滞。肚子上一个肿块怵目惊心。全然没有了最初的鲜嫩与粉状玉琢。看到他们,歪着脑袋,泪水长流,却没有表情,没有声音。

所以我一直到现在,常常气血不足,肌肤黄黑,天天一幅消化不良的样子。

那次爸爸妈妈抹着眼泪走后,我开始在姑姑家摔东西,我开始学着离家出走,蹒跚着往家的地方。

最终的结果是,我姑姑万般无奈,把我送回到我妈妈的身边。然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最后,我妈妈诡秘地告诉我一件事:当年在姑姑抱我走的前一天,特地照了一张全家福。并拿出陈旧的照片给我看。妈妈说等我长大后万一真的不认她,就拿出这张照片作证据。

四寸的黑白照片上,瘦弱美丽的妈妈,风度翩翩的爸爸,无忧无虑的姐姐,剩下那一个小人儿,眼神惊恐,郁郁寡欢。

如果当初,我就那样地跟了姑父姑姑,那么我现在的一切拥有,都将是另外一种境遇。

要报答

我家与姑父姑姑家的关系不是那种逢年过节,非得互相带礼探望的那种。正是因为我小时候的这次经历,让两家的关系变得近了许多,却因为结局,又尴尬了许多。我姑姑曾经对别人哭诉道,怎么自己就不能生个孩子哟!边说边捶打自己的肚子。然而见了我妈,却总是平静地浅笑,也不怎么说话。见到我,也只是客套似的对我妈妈说,孩子这长势,肯定将来一大个子!言毕象征性地摸了一下我的头,就走掉了。

尽管这样,我能感觉出来,我姑姑是在乎我的。只是姑姑自有姑姑的自尊。

我父母却一直以来,面对姑姑家,愧疚得无与伦比。自我从姑姑家回来后,就开始给我轮流灌输关于将来我如何报答我姑姑的思想。这种思想逐渐成了一种习惯,就好像我接受人必须吃饭才能成长,必须穿衣才能出门这样的真理性生活习惯一样。如果用比喻来形容,就是:我必须报答我姑妈,就像我必须要吃饭才能成长,必须要穿衣才能出门一样。总之报答我姑姑,已成了一个真理性的思想习惯。

事实上是,我姑姑后来又有了一个女儿,依旧不是自己亲生的。小我两岁,孝顺,乖巧二十岁时嫁给一个开车的司机,家世良好,体健貌端,结婚一年后生了儿子,健康伶俐,是姑父姑姑最大的骄傲。姑姑因此心宽体胖,越发地发福起来。

而我,至今所做的,无非是这里转转,那里跑跑,碰碰钉子,跳跳槽,看看别人脸色,稳固一下骄傲。我唯一能给姑姑的,仅仅是心底一串串虽然厚重,却也许毫无意义的祝福而已。

成了身上一块疤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如果人生可以选择,我会有三个请求,第一,舍弃我的这段经历,舍弃我的姑父姑妈,尽管他们,是那么善良的两个人,是那么疼我的两个人;第二,会请求我在呱呱落地的那一刻就送了人去,而且这件事以后永远不要让我知道;第三,妈妈一开始就不要生我,

千万不要让一个已经开始有记忆的孩子经历一些人为的伤痛。

我妈妈的答案是,谁想你记事那么早。

也许我注定就是一个有心事的人,以至于我这段童年的经历,竟然在成长的岁月中愈来愈强烈地影响我。打个比方,好比我曾经摔过一跤,跌破一块皮,留下一个疤。我就天天想着,我是摔过跤的人,我是有疤的人,我是摔过跤的人,我是有疤的人,越想越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就越不高兴,就越害怕见人。于是就不和别人一起玩耍。偶尔有人拉我一起玩,我兴奋不已,觉得他不嫌弃我是个有疤的人,便内心里感激得厉害。比如一起跳皮筋,我完全可以胜过任何人,可是我不敢胜,我怕我一胜,别人会起哄,认为我这个有疤的人,是不能胜的。

七岁。才上学前班。所有的人都那么陌生,大人们离开的时候,好多小孩哇哇大哭。我妈妈试探着问,怕不怕?我也不说话,只对着妈妈摇头。妈妈说那我走了啊。我看着妈妈远去,心里恐惧得厉害。周围逐渐平息下来的一群,怎么看都感觉比我优越。最起码他们可以放声大哭来发泄心中害怕的情绪,而我,连放声大哭都不敢。

那个老师拿我做榜样哄那些哭了的孩子:看看三水小朋友,人家都不哭,多坚强!这时大家都朝我看,而这时我却突然嚎啕大哭了,就因为我害怕那些看我的人,那么多的眼睛,让我突然之间颤栗害怕,终于全线崩溃。

而我的那个拿我做示范的女老师,因为这件事,觉得我是个极端无趣的孩子,一点都不可爱。便从此对我没有过好脸色。她对别的孩子笑,和别的孩子讲故事,唯独看了我,就狠狠地瞪上几眼。或者就根本没有看见的样子。

一个被老师遗弃的学生,是不会有什么朋友的。所以没有什么人愿意和我玩。

于是,身上的那块疤转移到心上了。越来越大。

一个番茄

那年的番茄成熟了,我就喜欢光着脚丫,躲在漫无边际的番茄地里,挑上大红的、浑身光溜的一只,然后在手中小心翼翼地慢慢捏,直到里面的番茄瓤变软变透明,隔着表皮能看见里面发黄的籽粒跑来跑去,然后折了一支架番茄秧的小竹篾,从瓜瓣处慢慢探入,细心地搅动一番,再取出竹篾儿,嘴巴凑上去,酸酸甜甜的番茄汁进入口中,最后剩下一个空空的番茄皮囊。轻轻地对着口一吹气,顿时皮囊鼓起,透明美丽极了。

这是在番茄熟了的季节里,属于我的一点点不为人知的乐趣和骄傲。

我试着把一只被我捏得软极了的番茄装进书包带到教室。我想让所有的人都看到,我捏的番茄是多么的透明。却又如此害怕别人看到。所以我把番茄拿出来,又放进去,放进去又拿出来,再放进去。一个胖男孩过来欺负我,双手在我的书包上狠狠一按,接着大笑着跑开。我哭着从教室跑出。在半路上我把书包里湿透的作业本一页页扔掉。风大,白纸一张张地在风中飘,最后落入一个池塘。池塘里的鸭子半惊地游到远处。纸就旋转着落在水面上,慢慢地完全沁湿沁透,悠悠荡荡地沉入水中。我也不敢回家。就坐在池塘边,掏出铅笔和剩下的白纸画画。

我画画的习惯,就养成了。

画魂

我就喜欢画人,长发女人。几乎都是一个表情:漠然,消沉,与世无争。

除了画人,我能画的就是一轮太阳,永远都是白纸上面细心地画一个圈儿,周围几道线呈发射状。或者斜斜的几段雨,一把伞。伞下我从来不会画上两个人,往往一画,伞下人就都出了伞外,撞着成段的雨了。所以每次都是一个人,撑着伞,刚好遮住。没有彩色笔,就用铅笔染,每次都是灰的雨,灰的人,撑着灰的伞。

有时也画一个有烟囱的房子,却永远都是关闭着门,关闭着窗。

多年以后,每当我拿着笔,在纸上随心所欲地涂鸦时,顺手勾勒出的,无一例外地,都是斜斜的几段雨,一把伞下一个人。或者一个美丽忧伤的女子,流泻的长发,遮到半边脸,漠然消沉,与世无争。我试着用一抹酡红,去涂抹女子的脸颊,却怎么看,都像被别人遗落的一团胭脂,始终无法鲜活明艳纸上的这个女子。

我的画的灵魂,就是永远没有灵魂。

看人

小时候我家住在村边,同时我家门前是一条小路,这条小路是通往村里的必经之路。所以每天都会有很多人经过。本村的,外村的。认识的不认识的,各种各样的人。我常常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抱着膝,躲在角落,看形形色色的人从我家门前走过。记住能记住的,忘记不能记住的。然后闭上眼睛想象着自己变成被自己记住的那些人中的某个人,或者男的,或者女的,或者老的少的,或者一条狗。这样的话我也会被谁记住,再被他编织一段故事,或者悲伤的,或者喜悦的,或者浪漫的,或者啼笑皆非的。

我也喜欢自己。也羡慕那些被我记住的人。可是我无法变成他们,于是我长大后开始学写小说,我把自己写成是他们,我把我编造的他们的故事写成是我的故事。这让我变得满足。因为我终于做了回他们,同时没有失去我自己。

就是喜欢这样的状态。

一捆柴的重量

小学一年级的语文老师姓杨。那时班里的小孩子都太小,小到大便后不会擦屁股。这个老师就常常跟着小孩子,轮流给他们擦屁股。所以我在学校的时候几乎从来不上厕所。哪怕很急,我也尽量忍着,一直到家。我害怕她给我擦屁股,害怕她看到我屁股上那块黑色的胎记。

其实我完全可以对她说,老师,我自己会。可是我害怕和她说这句话。我害怕她问我,你怎么自己会呢?是啊,我怎么自己会呢?我怎么自己会呢?无论我怎么想,似乎都是我的错,所以如果她这样问我,我是回答不出理由的。

那时的我,每次上学,脑子里装的都是上厕所的事,这让我沉重不堪。不过那时候,不知道原来这就叫沉重。只是觉得,我的肩膀上天天有一捆柴,很重很重。之所以想象成一捆柴,是因为那时我们的课程只有三门,除了语文数学,就是劳动。劳动内容就是出去捡柴,好大的一捆,用绳子捆了,然后背进校长的柴房。谁背得多,谁的成绩就是满分。

我的劳动课从来没有满分过,不是因为我背的柴不够多,而是因为我一点都不可爱。校长也不喜欢我。

心理上的那捆柴,应该从来都是满分吧。

因为上厕所的事情,我开始害怕杨老师,一想到厕所这两个字,我就想起我背着一捆柴,走走停停,不堪重负的情景。杨老师也成了心上一捆柴,我害怕见到她,害怕到学不会她教的汉字的程度。

累心

那节课我们学的是“心”字,教完后杨老师让我们自己写上十个,然后下来一个个检查。我一直听到她在说“嗯”,“很好”,“不错”,我越来越慌乱。果然在看了我写的“心”字后,杨老师极不高兴地说,你怎么把“心”字写成这样,你看你写的,像个“心”吗!

于是杨老师罚我写200个“心”字,第二天检查。我在家里一边写一边流泪。我想如果字典里根本就没有这个字,多好啊!

我妈妈检查作业,皱着眉头说,心字是宽大型的,怎么被你写得蹙到一块儿了!就不能写得舒展些?

原来我这一辈子,从一开始,就注定,要为自己的心所累。

同时我讨厌自己的名字,那么多的笔画,我爸爸逼我写名字,总是他一支烟都抽完了,我的名字还没有完成一半。我便常常想我要姓“一”多好,名字叫“人”,这样一共加起来才只有三画,这样我写完名字,恐怕爸爸的烟还没有点着呢。

一人,真是个好名字。可惜我永远没有机缘,叫这样的好名字来。

这又让我想到了我的画,一人,一伞,一把雨而已。

这是一个有预谋的童年。

数学劫

——看看人家三水的作文,看看你们的作文!常常语文老师这样说,然后毕恭毕敬地把我的作文本放在我手里,其他人的“哗”一下又一下,像满室受惊的鸽子,扑啦啦地乱飞;

——看看你三水的作业,看看其他同学的作业!常常数学老师这样说,言毕毕恭毕敬地把所有人的作业本放到桌子上,把我的作业本“哗”一下摔过来,也像一只受惊的鸽子,孤单地擦过我的鼻子落在我身后不远处的地方。一地狼藉。

从那以后,或者在那以前,上学于我来说,就成了一件苦难的事情。

我只会加法减法,不会乘法和除法,所以我经历过的很多数学老师,常常以不同的方式惩罚或处罚我,记忆里全是战战兢兢。我的语文成绩好,作文也好,却让我更加自卑不堪。我认为语文老师眉飞色舞的表扬会提醒所有的人,让他们想起来我被数学老师惩罚或者处罚的情景从而增添笑话我的理由。

我更加地不愿意任何一个人接近我,不愿意任何人注意我。

初一第一次考试数学,我考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次高分五十八分。我感觉周围的空气都是甜的。正拿着试卷激动不已,年轻的张姓女数学老师袅袅婷婷地走到我面前,笑容如罂粟花绽放:三水同学,恭喜你!成功地考了——倒—数—第—一!我周围响起哄堂大笑。女老师厌恶地一边瞥我,一边踏着响亮的高跟鞋节拍骄傲地走了,走到门口重新扭过头,看着我,鼻子里先发出哼的一声,说,你这样的学生,是考不上大学的!趁早回家算了!

也许从那之后,我骨子里叛逆的一面就真正爆发了。我不再交数学作业,遇到数学考试,我高傲地昂着头交白卷然后理直气壮地走人。数学老师当众羞辱我,我挑恤地与她对视,然后在她气急败坏的时候一言不发昂着头走掉。她歇斯底里地当着全班人,把我的名字从她的花名册中狠狠地扣掉,一小片写着我名字的纸,扔在地下,再狠狠地被她踩上几脚,用脚底碾碎了。

她成功地成就了我对数学的彻底放弃,以及对她愈来愈深不见底的仇恨。

我还是曲曲折折地考上了大学。大学里我学的是艺术学,我的人生里从此永远地告别了数学,我终于迎来没有数学困扰的光辉岁月。

有意思的是,前段时间回乡,居然碰见了我的那个张姓数学老师,明显发了福,眼角多了皱纹,带着中年女子特有的习惯性的焦虑。旁边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子,静若处子,却眼神冷漠,没有半朵笑,宛若当年的我。我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极尽优雅地打招呼,张姓老师客套着疑惑地问,你是我当年教过的学生吧。我点头,顺手指着旁边的女孩问,女儿吧。成绩怎样?张姓老师无奈地说,作文还不错。唉!就是数学不好。

我真的希望,这个女儿的记忆里,不会有一只受惊的鸽子,孤单地擦过她的鼻子落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地方。一地狼藉。

所谓青梅竹马

童年的记忆里,没有青梅竹马的一个人。

那时候我家有全村不多见的一台电视机,十四寸黑白凯歌,每晚都有大批的人来我家看电视。那时港台武侠剧热播。剧情往往是男的飞檐走壁,武功盖世,女的侠骨柔肠,美丽多情。我便想像着,我将来要嫁的那个人,一定要有好功夫,有好样子,像《莲花争霸》里面的李南星扮演的男主人公,眼神忧郁,孤傲高贵,出手不凡。

小学五年级那年,我在抽斗里发现一张纸,其他的什么我忘记了,在信的最后用蓝圆珠笔重复得很浓的三个大字:“我爱你”,落款是班里一个男生。横、霸的一个小眼男生。

我感觉这是世界上最大的侮辱。于是我大哭着扔了那男生所有的课本到教室外。不解气,再狠狠地在上面踩上几脚。后来的毕业照上,我第一个动作就是把那人的像,从照片中抠掉,留下一团白。

是不是女人都有这样一个习惯呢?嘿嘿。

几年后我上了高中,那个男孩被他叔叔带到新疆一个部队,当了司务长。居然托了人,到我们家提亲。那人唾沫四溅地说,人家现在发达得很呐!家里啥电器都有!结了婚兴许能把你也带到部队上呐!

我跑回房间关上门,张开嘴巴狂笑得天翻地覆。

高中时候我做过一个梦,梦里我梳着粗大的麻花辫子,满头的鲜花姹紫嫣红,一辆弧形棚顶的马车载着我,在两旁长满法国梧桐满地都是落叶的林荫大道上向着有谁的方向飞奔。

是的,我的童年充满杂乱,没有青梅竹马的一个人。但是多年后,我仍然可以与不是青梅竹马的那个人,一同深情款款地唱着曾经的那首青梅竹马:“……东海东海路途远,南沙南沙风浪大,我们一起走南闯北,谁也不会胆小害怕……”。

我始终相信,在我懵懂的童年岁月里,当我在属于我的角落里独自一人举着青梅出神地发呆的时候,他就在另一个地方骑着竹马,朝着我在的方向频频张望。

小仙女

如果在小时候,我是不愿意这样叫她的。她只是皮肤比我好,眼睫毛比我长,名字有一个好听的“仙”字而已。并不见得比我美丽。

想不起来怎样地就和她好了。那是一种很让我困惑的好。因为我一点都不喜欢她。却天天一起上学。

她最常在我面前说的话就是“我妈说”。比如,我的考试成绩比她高,她就说,我妈说了,分数高也不一定考上大学。如果我的比她低,她会说,我妈说,分数高才能考大学。

体育课跑步,我比她跑得快,她气喘吁吁地说,我妈说跑步要慢跑才对身体好。我的头发比她的长,她说,我妈说头发长把养分都吸跑了,短了才好呢。

她牙齿黄,她就说,我妈说小时候牙齿黄,越长大越白。

我妈说名字带个仙字,越长就越像仙女呢……

我从来什么都不说,既不反驳她,也不应和她。我的耳朵后来生了茧,以致她的话一出来就散到空气中了。

别的同学都叫她小仙女,她常常因此笑得花枝乱颤。笑声清脆,让很多人纷纷侧目。她因此更加高兴,越发地无遮无拦。

初中还没毕业,她就不上学了。我们也没有再见过面。奇怪的是,多年以后,我常常情不自禁地回忆起当年她说“我妈说”时候那天真快乐的表情和那声声无遮无拦的笑声。

她有足够多的理由去获得最单纯的快乐。

我开始敬重她的妈妈,至少她引导着女儿,给了她一段快乐无比的年少时光。

——

我的童年不快乐。二十五岁的年华,再也经不起阴郁的侵蚀。我渴望摆脱或遗忘一切沉重的东西,包括那些童年岁月里带来的,比如一块疤,比如一捆柴,比如一场与数学有关的惩罚,比如一只番茄的伤害,让自己快乐起来。然后在未来的某一天,我可以坐在竹编的藤椅上,微笑着回忆起,我曾经充满阳光的青春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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