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

中秋的夜晚，有一丝风，有一点云，有一轮秋月，还有我在月下徘徊。桂花树浸润在清冷的月光中，散发出阵阵幽香，调配着青草的味道，充满了我的胸怀。我心中忐忑着愁绪，空对身影，独自神伤。“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我也想有李白落寞时的豁达，邀月同饮，携影共舞，然而我今夜的思念又岂只是失落与孤寂。睹月思人，曾经邂逅过的人儿还能有缘相见么？要是月儿是一面镜子，它照得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也一定能照见远在天涯的她，纵使我们天各一方，我们也可以看到彼此。然而明月终是明亮，孤悬在廖寂的高空，洒下令人牵肠挂肚的清辉，徒增愁思。和她初次相见是在元宵夜。那一夜，我永生难忘！元宵节那夜和今夜一般，一样的明月，一样的夜空，只是那时的我在火车上……

我告别了父母，一个人踏上行程，带着沉重的行李，随着人潮挤上了西去的火车，车厢里到处都很拥挤，天虽然很冷，但我的额上早已渗出汗来。我扛着行李，沿着过道寻找着落脚的地方。我很幸运地在16号车厢找了个座位。放好行李，坐了下来，我便拿出一本杂志来扇了扇。

这时，在我对面的一位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孩子微笑着递给我一张纸巾，“谢谢！”我也笑着说，接过纸巾敷在脸上，一股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我知道这是心心相印的牌子，我向来也喜爱使用这种纸巾。在漂泊的旅程中，她的这一举心中缓缓地升起一丝丝家的温暖，少了些离家的伤感。

她依然微笑地看着我擦汗，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充满了清纯。我情不自禁地打量起她来，一件洁白如雪的羊毛衫外面套着一件紫红的外衣，眉清目秀，光滑的脸蛋白皙中透着微红，一头秀发乌黑发亮，垂散在肩膀上，在我的眼中她有一种神圣的美丽，使我怔怔地盯着她看。她慌忙低下头去，胡乱地翻看着手上的书本。一言不发。她美丽的容貌让我不甘心就此保持沉默，内心的冲动让我很想了解她，于是我就问她：

“小姐，你上哪儿去啊？”

“小姐，就你一个人吗？”

“请问你在看什么书？”

……

一连好几个问题，她都没有回答我只言片语。我很后悔，一定是刚才的失礼让她如此生气。我感到很尴尬，因为邻座的旅客都皱着眉头看着我。我低下了头，没有再问她什么，头脑胡思乱想着。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左右，忽然有人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抬起头来见到一本打开的日记本放在我的面前。上面写着：“对不起！我是个哑巴。让你受窘了。”　我真是难以相信如此美丽动人的女孩子会是个哑巴，这太出乎我意料之外了，一时间我傻愣在那儿，什么也没说。

她看到我这样子，有些伤心，又低下了头。我不愿意伤害她的心，忙说：“对不起，该道歉的是我，请你原谅我的失礼！如果能得到你的原谅，就是让我一天一夜不吃不喝，我也心甘情愿。”

“其实我没有怪你。不过你要是想惩罚自己的话，我也不介意。只是一天一夜也太少了吧，要罚至少要三天三夜。”她一边写一边露出了笑容。（以下和她的交谈都是我说，她写）

“我要是饿成人干了怎么办？”

“那就放到盐水里浸上几天，再送到咸肉铺里去吧。我想价格肯定不低。至少我会出一毛钱一斤。”我们俩都笑了。

“我嘴巴哑了，有时虽然很烦恼，但我并不十分在意，感谢上苍还留了一双眼睛和一对耳朵，让我可以看见你，听到你的讲话。我依然觉得我比较快乐。”

“人都是有缺陷的。即使嘴巴能说话有时也会令人讨厌。我就觉得我妈妈的嘴巴太罗嗦。在家里，我少穿一件衣服，少吃一碗饭，我妈妈总要唠叨唠叨。我都这么大的人了，难到还不懂得照顾自己么？要我妈妈老当我是小孩子。唉，烦啊！”

“你妈妈那是关心你，要是有人唠叨我，我不知道会有多幸福。”她的眼神有点黯然。

“哎哟！哎哟！……”坐在她身边的那位阿姨忽然间脸色苍白，捂着肚子，弯下了腰，大叫起来。我忙问她：“你怎么了？阿姨。”“我……肚子……痛！……好痛！”她呻吟着。

“哎呀，这可怎么办呢？”我不禁喊出声来。周围的旅客一下子都围了过来，“怎么办？怎么办？”大家都有些慌乱。

女孩也注意到了，站起身来，扶着那阿姨躺在座位上，自己蹲在她身旁，伸手把了把阿姨的脉搏，摸了摸她的额头，又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在她的小腹上来来去去地按了按。然后示意我帮她从行李架上取下她的箱子。大家帮着我取了下来，她从里面拿出一只药箱，从里面取出一瓶药水，又拿起一只手指般大的针筒向那瓶药水里注射了一只小瓶的黄色药水和一小瓶白色药水，又取出一根导管，似乎是要给那阿姨打点滴了。我和大家都惊奇地看着她，可她却旁若无人似的，只顾着找血管，排出导管里的空气，擦拭酒精，然后注射，手法巧又熟练，一会儿工夫就弄好了，简直和医院里的护士们没有什么两样。她又脱下外套盖在阿姨身上。“谢谢……谢谢！”那阿姨呻吟着道谢。她笑了笑，抬起手要擦汗。我忙掏出纸巾替她擦了，又怕她着凉，我也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她冲我笑着，捏了一下我的鼻子。这时她的位子已经让给那位阿姨躺了，车厢里还有不少人是站着的。我对她说“可怜的小家伙，你就坐我的座位吧。”她也不推脱，拉着我一齐挤在一起坐。她的背紧紧贴在我的胸口上，我能明显地感觉到从她身上传来的温暖，能嗅到她身上的香味。我心神摇荡，心脏通通通地跳个不停。她肯定也感觉到了我心跳的震动，又红了脸，带着几分羞涩，更是让人喜爱，让人心动。

我又怕自己人失礼，忙转移自己的思绪，竖起大拇指对她说：“你真厉害，真了不起！”

“我原本就是个医生，这也没什么值得夸耀的。阿姨她是吃坏了肚子，急性肠胃炎，打了点滴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了。”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今天车上有病人，所以带好药品的？”

“我是怕自己经受不住旅途的颠簸，是给自己准备的。没想到倒先给阿姨用上了。”她笑了笑。

这时，车窗外传来阵阵喧闹声。我们不约而同地朝车窗外看去。原来列车正经过一座城镇，城镇里锣鼓震天，鞭炮齐鸣，烟花在夜空绽放，艳美非凡。街上正在舞龙灯，围观的人群中不断地欢呼着，就连天上的圆月似乎也被这鼎沸的人声感染了，更加明亮地照耀着大地。我看了看她，她好像已经沉浸在热闹当中了。

我没有打扰她，很久，也才回过头来问我：“刚才，你想家了没？”

“‘每逢佳节倍思亲’，今夜是月圆之夜，更是让人想家了。”

“你的家人都还好吗？”我不知道她问这个做什么。

“都还好，你的家人呢？”

她又沉默了，闭上了眼睛，一副伤心的样子。等她睁开时，眼睛里已经有晶莹在闪烁。

“我没有家了。”她的泪水已经夺眶而出，流到脸上，“我家原先住在农村，虽然我天生哑巴，不过爸爸妈妈都很爱护我。小时侯，我和爸爸一起逗乐，躺在妈妈的怀里睡觉，我好幸福。后来我们搬到了城里，住在五楼上。忽然有一天夜里，楼房着了火，爸爸抱着我跳下了五楼，爸爸摔在水泥地上，我摔在爸爸的胸口上，被吓晕过去了。醒来时，我躺在医院里的病床上，当时我看到一群医生正在给爸爸盖上一层白布，连头也盖上了……我又跑回家找妈妈。火已经灭了，我跑到房间，只看见一团黑糊糊的肉……妈妈也死了，我又哭晕了过去。那年我十岁。后来，孤儿院收养了我。在孤儿院的第一个晚上，月儿很圆很亮，就像今天的月儿一样，我又想起了我和爸爸妈妈一起赏月的情形。那时我们多幸福啊。我和爸爸分着吃妈妈剥了皮的橘子，爸爸妈妈还一起教我画月亮，画星星，画白云……爸爸又教我折千纸鹤，还对我说：‘我的小宝贝就是一只美丽的千纸鹤，将来长大了，就可以飞到月亮那儿去，去和嫦娥姐姐一起唱歌，一起跳舞’……”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亮晶晶的眼泪簌簌而下，滴落在我的手背上，冰凉冰凉的。

我没有过特别悲伤的日子。从小到大，一直在亲人的关爱下成长，平平淡淡，却一帆风顺，生活中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更记不得自己几时有哭泣过。对于她的悲惨遭遇，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样劝慰这样一颗满是伤痕的心灵。我只是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希望她能多感受到一点温暖。

她噙着眼泪，伸出双手搂着我的腰，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抽泣着。

我们彼此无言。

这时月儿躲进云层里去了，也许月儿是听到了她的身世，躲藏起来抹泪水吧。

她真的好累了，渐渐地就睡着了。睡梦中，她的嘴角边又浮出丝丝微笑，娇柔般的美丽可人。我想她该是梦见了和她爸爸妈妈在一块吃汤圆，闹元宵吧。

我轻轻地搂紧她，怕她着凉，更怕惊扰她难得的美梦。

月儿西沉，天空晨星寥落，东方渐白。

“各位旅客请注意，各位旅客请注意，下一站＊＊站三十分钟后到达，下一站＊＊站三十分钟后到达，请……”唉，这可恶的广播把她吵醒了。

我替她抹去昨夜留在脸上的泪痕。她有此羞赧，微笑着偎依着我。我很伤心地告诉她：“我下一站就到了。”

她抬起头来，眼睛里充满了疑问，似乎在说：“这不是真的！”她又偎依着我，手抱得更紧了些。

“真的我就要下车了。”我十分伤感地说，“我要告诉你，我的名字叫……”没等我说完她就伸手捂住了我的嘴巴，不让我往下说。她写到：“请不要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只愿意记着你的模样，你厚实的胸膛，有力的臂膀，你说过的每一句话……一生一世，永远记得。我不愿意只记得你的名字，因为我只喜欢你这个人，我怕记了你的名字而忘记了你的模样。”

“那我想你的时候怎么办呢？”

“闭上眼睛。”

我闭上了眼睛，她在我脸上亲吻了一下。我受宠若惊：“这可以当作你给我的定情信物么？”

她羞涩地点点头。我们紧紧相拥。

“可是我还是舍不得离开你，我只想一辈子陪伴你，照顾你，用我的爱抚平你心上的伤痕。何况这次离别，更不知何年何月我们才能再相会。”

“2008，北京！”她郑重地写下。

……

一晃已经到了第十九个月圆之夜。

人，最痛苦的事情莫过天离别。十九个月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受着思念的煎熬。常常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神形恍惚，痴痴呆呆……

“当，当，当……”十二声钟声响过，中秋节又过去了，然而我依然心绪如潮。不知道她还好吗？

只岂盼着2008年早日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