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里窗外

时间: 2005-11-25 00:00:00 来源:  点击: 0

古静子抱着刚刚出生一个月的儿子,和妻子幸福地坐在装修一新的房子里,仿佛还在做梦。别人拥有的他都有了:妻子、儿子、房子,官虽然不大,一个小小的股长,也算得上春风得意,只要想进馆子,喝香的呷辣的尽可满足自己的肠胃,时不时也有人提点烟酒上门求他,三十岁不到,从农村进了城,并且已经“四子”登科,比上不足比下绰绰有余,古静子怎会不感到幸福异常呢?

因为刚添了个儿子且又乔迁新居,可称得上“人逢喜事精神爽”。古静子便向领导请了几天假,陪着尚在休产假的妻子足不出户地享受着天伦之乐。想起十几年前在犁阳二中读高中的时候,自己和几个同学坐在蔡伦芳池畅谈雄心大志,就是能娶上一个呷商品粮的妻子,生一个传宗接代的儿子,再在犁城有一个能放上一张床、一张办公桌的房子,此生足矣。想着想着,古静子便笑开了怀。妻子问他笑什么,他便说:“没什么,想着好笑,我便笑了。”妻子美美便也再不追问,美美问问题从来不求结果,好像她生来就没有好奇心。重新坐到摇篮边,她给儿子唱起了“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问你几岁了,你说你要撒尿尿” 的儿歌。

听着妻子胡诌的哼唱,古静子便又笑了。

古静子站在用铝合金做的窗子前,眼光透过明亮的玻璃,尽情欣赏窗外的风景,此时他才真正理解了景由心生这句话的妙处所在。的确,心情好了,一棵树、一堆沙丘、一条沟壑、一只小鸟,都是一处风景,甚至,一个丑女,在好心情的人的视线里,也会看出她美的一面:见到麻婆,说她身材苗条,亭亭玉立;见到瘸子,说她杨柳轻飘、玉树临风……此时,街上花花绿绿的人流,在古静子的眼里,就像是一幅千娇百媚的水彩画,甚至,窗底下那一对日夜守在垃圾堆边捡废品的老夫妻,也觉得像自己的亲人,他想走下楼去,给他们送上百元钱,以表示自己对他们的爱心!

住进新房,古静子最为得意的是窗外那棵千年古枫,它可称得上犁城最古老的有生命的东西了。房子落成后,他就希望能够拥有二搂,希望能和这棵长生树天天对话,甚至,他还想像着睡梦中树叶婆娑、与叶齐飞飘飘欲仙的快乐。真的是天遂人意,阄勾中他真的阄中了自己想要的房子,同事都羡慕他手气好,他连连点头称是。

走进书房,古静子打开砚台拿出父亲传给他的一块松香古墨磨了起来。这块古墨在古家已传了不下五代,古静子听父亲讲过,他的祖辈们都没念过书,斗大的字不认识几个,便只能靠买卖力气养家活口、安身立命。到了曾祖父的祖父,他很聪明,也很要强,过年娶亲,村里总要贴些红联对子,他便偷偷地把别人写的对子记在脑中,回家后,找来毛笔,一幅幅地记在家里的门眉上,不经意间,家里的几条破门都被他记满了,慢慢地他便也买上几张红纸,过年时写上春联贴在门口,当乡亲们知道是他自己写的后,个个惊叹不已。后来,左邻右舍有什么喜事,都会请他做帐房先生,有一次,他在一户曾经是书香世家、后家道衰落的人家中做帐房,这家人没有钱封红包,便把祖上留下的松香古墨送给了他,这就是古静子正在磨的这块古墨。

古静子很久没有摇笔抒发自己心中的豪气了。置身于还弥漫刺鼻的油漆味的房间,古静子全身的每个毛孔被墨香引诱得分外的活跃,他铺开一张四开的红生宣,饱醮浓浓的香墨,笔走龙蛇地写了起来:

喜炮声声桃符红,

莺迁乔木乐无穷;

兰桂腾芳千秋乐,

子孙繁衍百岁翁;

月悬中天明且朗,

日照大地物更丰;

斗转星移华堂盛,

富贵芳华乐其中。

虽是一首打油诗,却也表述了心中的意思,古静子便又一次笑了起来。

窗外古枫,叶子在风的摇曳下沙沙,树叉中一窝鸟儿聚集一块喳喳……

古静子抱着尚在熟睡的儿子,长长地吻着,见妻子站在旁边,便把儿子放进摇篮,深情地对妻子说:“我要上班了,你的责任重大啊。”没等妻子反映过来,他便用那张厚得如砖的唇罩住了妻子的唇,妻子顺势搂着他,任他疯狂吮吸着,足足一分多钟,古静子才把他粗糙的唇从妻子嘴边移开,迷着眼给妻子暗送了一个秋波,便从茶几上拿起仿制的羊皮公文包,走出了家门。

古静子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永远处于绝对主动的大男人。按理,妻子美美不应该成为他枕边的风景。妻子虽然没有工作,也没有读很多的书,但她是一个十分讨人喜欢的美丽女人,性格也温驯得像一只绵羊,平时除了会笑,从不多说一句话,是一个典型的贤妻良母式的女人。在古静子没娶到她之前,条件优越的男孩子追她的很多,可她就是没有点头。一个偶然的机会,古静子见了她一面,夜晚就再也睡不着。第二天,古静子便跑去找她,说要娶她做妻子,她红着脸走开了。第三天,古静子仍然跑去找她,说不娶到她誓不罢休,她笑了笑走开了。第四天,古静子早早地等在她家的门口,她一出来,古静子迎面而上要她嫁给他,他会给她幸福的。没等美美回答,古静子便旁若无人地像一只狮子,猛地把美美从靠着的树旁揽进怀里,并飞快地吻了她一下。不知是吓晕了还是惊呆了,美美竟答应说愿意嫁给他。尚在做梦的男孩都自悔自己太正统,没有信奉“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的箴言。古静子却不以为然:“你们把美美当作一朵花,花是供人欣赏的,我把美美当作一个女人,女人是给人做妻子的!”古静子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在大事面前不糊涂的人。

走下楼梯,古静子下意识地用手梳了一下刚刚和美美亲热时弄乱的头发。许是受他父亲太多的影响,古静子虽然没有父亲的清高傲慢,也没有父亲的因循守旧,但他秉承父亲渊博学识、深遂的思想,他虽不刻意讨好别人,也不吹牛拍马,但他在适当的时候,也会说出一些招领导喜欢的话,熟知他父亲的人都会说,古静子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去父“糟粕”存父精华,将来一定不得了。古静子却说,父亲永远是他心中的神,他的血是父亲的,他的思想是父亲的延续,父亲在他心中是完美无缺的。他只不过把父亲的言行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出来,他没有违背做人的本质,也继承了父亲的精髓:做人要与人为善,做事要固守操德,清清爽爽,不染尘埃!因此,古静子在家也常常肆无忌惮地不修边幅、口无遮掩,但一走出家门,他便要让自己穿着端庄得体,头发修剪整洁,皮鞋再陈旧也要用鞋油擦得锃亮,公文包里总夹着一块小圆镜。事多了,上厕所也要抽功夫拿镜子照照自己的面部。有人说他臭美,古静子却认为自己这样做不仅是爱惜自己,更是尊重别人。别人问为什么,古静子便说:“为什么?因为我古静子永远把别人当人看,人总是爱美的呀!”这句话成了古静子的名言。

从窗里看窗外,是雾里看花。从窗外看窗外,才真正知道窗外花非花、雾非雾。古静子第一次这么早地走出家门去上班,第一次感到窗外的人流是这么的芜杂繁拥:挑箩的、提篮的,骑车的、走路的,他们神色匆匆,脸色庄重,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古静子想起了儿时在村里后山上爬行的一只只蚂蚁,它们排着队,三五成群地聚集一起,艰难地驮着一粒粒米饭,朝蚁窝洞中爬去,古静子看着看着,便残忍地用脚践踏了它们一条条鲜活的生命,看着眼前的一切,古静子再也找不到那种杀戮的快感,他为年轻的无知感到羞愧。其实,人和蚂蚁为了活命,是没有很大区别的,只不过长在人头上的嘴能说话会表达思想,而蚂蚁等却不能!

不知不觉,古静子走到窗下的垃圾坑边。垃圾已堆得很高。一个年纪大约70岁的老妪,一手拄着拐杖,迎着送垃圾的人笑,并从他们手中接过一袋袋垃圾。站在街边,古心之认真看了一眼这个老妪:面部皱纹纵横,有如黄土高原被洪水冲刷后留下的斑驳印痕,眼睛深陷,射出的眼光略有神韵,娇小的身材还留有青春年少时苗条的风情,嘴唇的两边清晰地浅起两个干枯的酒窝,叫人联想起她青春的韵律……

古静子发呆地站着看她竟有几分钟,老妪什么时候站在他的身边,他也没有感觉。

老妪笑着问古静子:“你好,在等你老婆?”

“喔,您老好!没有。”古静子感到有点窘迫,他没想到她会和他打招呼,当然,她肯定认识他。

“你老婆长得好漂亮。”她抬眼看着二楼的窗口,“她一定站在窗前送你,你们年轻人又幸福又浪漫!”老妪边笑边说,深陷的眼里突然溢满了泪水,竟扑哧哧地往地下掉。

古静子的心忽然也有酸楚的感觉,他不知该说什么,也想不起要说什么。人到七十古来稀,面对眼前这位步履蹒跚的老妪,古静子油然而生怜悯,他把手在兜里摸着,想拿点钱送给这位垂垂老矣的妇人,但她会接受吗?犹豫的他仿佛在落水的一瞬间碰上了救命的草绳,他的儿子刚好满月,他身上装有几十张米粉票,他准备上班时分发给单位的同事,犁城有这样的风俗,儿子满月都要请客,于是他便请同事们吃两个鸡蛋的米粉,到犁城最有名的新都市农家米粉店。

“老妈妈,我请您吃粉。”古静子把两张粉票送到她的手中。

“请我吃粉?做爸爸了!儿子还是千金?”她异常的兴奋、快乐,仿佛是她做了奶奶,“好孩子,难得你记得我这个糟老婆子,保佑你升官发财,保佑你儿子长命富贵!”

她把粉票捏进手心,双手合一面对天穹喃喃自语,倒垃圾的人惊讶地看着她,并窃窃私语:“这个垃圾婆疯了吗?”、“唉,造孽!”、“自作自受,泼妇,这么老了还欺负老公!”

古静子心绪不宁地离开这个飞满蚊蝇的垃圾坑,他的心也同时装下了这位七十多岁的老妈妈。

“凄风苦雨洒苎花,叶落枝凋儿抱恨?”古静子记起一幅挽母联的上半句。他为眼前这位老人的晚辈遗憾,如果有一天,他们的老人真的离开了这个世界,他们就是“哀哀哀,哀母亲辞尘,愁看蒿里山花凝血泪;悔悔悔,悔儿成不孝,怕听凄风苦雨助悲声”却也晚了。

上班路过垃圾坑,和捡破烂的老妪互相点头而笑,古静子便渐渐和她熟了起来。熟了便知道,她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吴梦雪。听人说,吴梦雪不是犁阳人,她是北方某城一个剧团的演员,因为长得标致,特别是镶在嘴角两边的那对酒窝,出奇地计人喜欢,剧团的年轻人没有几个不梦想和好谈情说爱,而她却骄傲得像一只雪白的鹅,总是把头伸得很高很高,走路说话永远是旁若无人。因为鹤立鸡群,年轻的后生觉得她高不可攀,自惭形秽,慢慢地很少有人追逐她了,她的男朋友便少得可怜,当然,女人天生好忌妒,她长了这样一幅美脸、美颈、美身段,剧团的女人还有谁愿和她挨近?也许真的是自古红颜多薄命,在一个雨雪交加的晚上,吴梦雪在演完《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歌剧后,竟在自己的房间里,在熟睡的床上,被一个破窗而入的男人强暴了。那时,一个被强奸的女人,一个身子不干净的青春少女,她的身价可谓一落千丈,吴梦雪也仿佛从天堂掉到了地狱,她自杀,没死成,最后便从剧团出走,来到了南方,来到了犁城,和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草草地结了婚……

因为知道了她凄惨的故事,古静子便对吴梦雪多了几分关爱,路过垃圾坑,便总要和她嘘寒问暖几句,有时还把家里一些吃不了的食物,如苹果、梨子之类的东西,送给吴梦雪。吴梦雪接着后总是千恩万谢。也许是演戏人出身的缘故,吴梦雪说话的情形、语气仍然赋有韵味,从她口中流出的话总是文绉绉的,听后有一种舒服的感觉。古静子便更加同情她来。

有一天,古静子从她身边经过,她便站起身拉着古静子的手轻轻地说:“小古,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您说吧。”古静子想都没想,便答应了。

“我的老头子走了。”她眼睑上的皱纹把整个眼珠都埋没了,眼珠凹陷在肉里,像个没有眼睛的瞎老婆子,如果不是熟悉,古静子也会把她当作一个魔鬼,样子铮狞可怖。

“他怎会离开你?”古静子终于明白了这些天和她形影不离守在垃圾堆和别人抢废品的丈夫不见了的原因,“他可能到哪里?”

“我知道,他一定去了儿子家。”吴梦雪的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流了出来,眼睛被汪汪的泪水遮掩,眼珠子已经没有光泽。

“你的儿子在哪里?”

“在广州打工。”

“怎么帮你?”

“这是我儿子的电话号码,你劝劝我的儿子,要他劝劝他的爸爸赶快回来,要不然,我真的无法活了。”

接过电话号码,古静子从腰上的手机套里取出手机,拨通了她儿子的电话。

“喂,你找谁?”一个男人的声音。

“喂,我是犁阳,是你母亲找你。”古静子肯定对方是吴梦雪的儿子。

“你不要理她。”声音很大。

“她不是你母亲?”古静子也提高了声音。

“她是我母亲,但她太坏了!”声音忽然变了腔,很沉很重。

“你怎么能这样说长辈,她再坏也是你的母亲呀!”古静子继续说道:“作为儿子,看着这么老的母亲守在垃圾旁捡破烂为生,你能安心吗?”

“不是我不养她,是她根本容不下人。”话停了一下,话筒里传来轻轻的抽泣声,是一个男人无声的哭泣,“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我听父亲说过你,你帮助过他们,在此我表示感谢,但我要告诉你,对我母亲这样的人,你根本不要关心、不要怜悯,她不知好歹,她无事生非,她真的好坏!”

“就算她坏,你永远是她的儿子,你的血管里流着她的血,你如果不养他、不孝敬她,那你就不是个好儿子。”古静子还是希望用话打动一个从未谋面的与自己一样的男人。

“我们家人与她的事很难用几句话解释清楚的,我再一次感谢你,有你这样的好人关心她,我真的希望她能在你的帮助下能洗心革面,在有生之年变成一个贤妻良母式的女人,如果真有那一天,你一定给你嗑十个响头!”

古静子本来认为对方会挂断电话,但手机又传来他清晰的声音:“你告诉她吧,父亲在我这里,住几天后,我会劝他回去的。我父亲太老实,一辈子围着她转。没有父亲,她肯定活不下去。真的,我父亲很可怜!”

没等古静子再说什么,对方已按下电话,手机留下的是翁翁的杂音,刺激着古静子的耳膜,古静子无奈地把手机插进腰间的套里,头脑却是一片茫然,他不知道,佝偻着身子站在眼前的这位可怜的女人,有这么多的谜让他猜不透,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

“小古,是和我儿子说话吗?他和你说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我这辈子造了什么孽,儿子都不理我,丈夫也恨我,我真的是一个坏女人吗?”吴梦雪像是自言自语,但她昏花的眼睛还是凝视着古静子。

“你的儿子说他很快会要父亲回来的,你放心吧。”古静子接着说:“吴婆婆,您要想开些,人活着真的太难了。”

古静子还是不太相信他儿子说的话是真的,眼前的吴梦雪不是那么不可理喻,讨人厌烦的人啊。他从钱袋里拿出一些钱对吴梦雪说:“这些天你的丈夫没在家,回家休息几天吧,这钱你收着,买点喜欢的补补身子吧。”

吴梦雪也推辞着,见古静子是真心给的,便伸手把钱接过:“上帝会保佑你的,我的孩子。”他仍然双手合十,面对苍天喃喃自语。

古静子远去,回首看她立着的背影,真的很美:无论是站着的姿势,还是体形。上帝造出这样的女人,真是一种罪过!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罗。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这几句话忽然跳进古静子的脑中,是屈原《九歌·山鬼》里的句子,古静子莫名其妙。

和吴梦雪的儿子通了电话后,古静子对她便多了几分心眼,存了几分疑问。每每回家,古静子便要站在窗前,仔细审视着吴梦雪的言行举止。大部分时间,吴梦雪总是坐在一张小竹椅上,竹椅距垃圾坑很近。她手里拿着一根带勾的拐杖,坑里值钱的东西,如废纸、塑料、盛饮料的易拉灌,以及其它零零杂杂的东西,她都会一件件地用有勾的拐杖勾上来,再让她的丈夫——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进行分类整理,然后再用纤维袋装起来。

吴梦雪的儿子说话也很算数,三天后,他就劝父亲回家了,回到了吴梦雪的身边。吴梦雪很感激古静子。古静子很平静,他只对吴梦雪说了一句:“少年夫妻老来伴,您一定比我知道的多,感谢您的儿子吧,他很听话。”吴梦雪脸刹时变白了,嘴角嚅动了一下,话在咽喉没说出来。

令古静子不明白的是,吴梦雪的丈夫看样子比吴梦雪小很多,年龄大概不会超过六十岁,起码比吴梦雪小十几岁,无论从哪个角度讲,他都不应该被吴梦雪欺负,然而,世上的事就是这样的奇怪,在垃圾坑边,他只会默默地做事,吴梦雪说他,他只会点头,吴梦雪骂他,他也只会点头,他就像吴梦雪的晚辈,永远像个犯错误的孩子,根本不像个丈夫,不像个男人。人活到这个份上,人还像个人吗?

粗看起来,吴梦雪并不是那种惹事生非、不可理喻的女人,但她的确暗藏一种叫人看不懂的东西,是什么东西,古静子一时也表述不出来,总之,她真的有点让古静子猜不透。

单说居住在这个垃圾坑周围的住户,古静子悄悄观察了一下,便感觉他们没有人和吴梦雪说话,吴梦雪也很少和他们说话,他们仿佛是陌生的路人,谁也不认识谁似的。吴梦雪和她的丈夫是靠着这个垃圾坑捡破烂卖废品为生的,他们夫妻俩已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这个垃圾坑成了吴梦雪的大本营,其他的人很难染指这块阵地。她也租住在附近一间简陋的民房里,不了解内情的人认为她就是这里的一个成员,难道,这里的居民嫌她是一个垃圾婆?

古静子做人有个准则,无论穷人富人,位高权重者,地位卑微者,在他的心目中的地位是等同的,甚而,他更喜欢与贫穷卑微者打交道,这并非他道德如何高尚,人格如何的卓而不群,的的确确是他骨髓深处埋藏着永难变更的贫民意识,他也把自己当成一个仅能食可饱腹衣能敝体的一界平民。因而,与平民百姓在一起,他总可寻出一些快乐,享受一些上层人物永远得不到的纯朴和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因为如此,古静子仍然时不时地和吴梦雪说说话,偶尔也送她几元钱或几瓶亲戚送的补品。吴梦雪接过后也只是用同样的动作,神情自若地面对苍穹,默默地说着祝福古静子的话。

一月又一月,儿子慢慢地长着,长得眉清目秀,长得轮廓分明,长得渐渐像个男人。古静子下班后,最大的乐趣就是赶紧回家,抱着儿子和他对话,古静子说他好话,他就会笑,古静子批评他,他就皱着眉头,有时还会咧着嘴,似哭又像笑。古静子便会用带着浓厚犁阳口音的普通话,把儿子高举在临街的窗前,对儿子大声唱起:“在爱的幸福国度, 你就是我唯一 。我唯一爱的就是你 ,我真的爱的就是你 ,推动才会懂得珍惜 ,但我珍惜你 ,伤愈痛就是爱愈深 ,我不相信 ,你和我同时停止呼吸 ,每一次我们靠近, 你让我忘了困惑, 忘了所有烦心 ,我把你紧紧拥在怀里 ,捧你在我手心, 谁教我真的爱的就是你。 在爱的纯净世界 ,你就是我唯一 ,永远永远不要怀疑 ,我把你当作我的空气 如此形影不离 我大声说我爱的就是你 。在爱的幸福国度 ,你就是我唯一 ,我唯一爱的就是你 ,我真的爱的就你 ,爱的就是你。”高声尖叫,像是狼嚎。每每这个时候,吴梦雪就会从竹椅上站起身,眼睛紧盯着古静子家的玻璃窗,呆呆地站着,有时还会从眼睛掉出几滴眼泪。那种暗然神伤的情景,使正在幸福中的古静子充满着无限的惆怅。

“美美,你能猜出她为什么会流泪?”古静子把妻子叫到窗前,指着吴梦雪问。

“她是个疯婆子,谁知道她为什么流泪!”美美或许听了旁人的议论,她也认为吴梦雪神经不正常。

“我想她一定在想儿子,母亲最爱的就是儿子。”古静子笑着对美美说:“有的人说夫妻最挚爱,这话我总认为有问题,要不然怎会有‘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你坏,你不爱我了?”美美捏着拳头,装着要打古静子,“跟你生了个儿子,就不爱妻子,你也和别的男人一样,儿子是自己的好,妻子是别人的好,我还没人老珠黄,就嫌我了!”

“谁嫌你了?”古静子把美美拉到身边,三个人的脸紧紧贴在一起。儿子在笑,美美在笑,古静子洋溢着幸福的喜悦,也开怀大笑起来。

风从窗边掠过,红枫已开始飘落被霜染红的树叶,一片、两片,在空中飞舞,恰巧,一片落在吴梦雪的脚下。一滴晶莹的水珠,落在这片枯萎的枫叶上。湿了的叶片顷刻变得彤红,像是被血染过!

水珠不是水珠,它是吴梦雪的泪。站在窗口的古静子看得很真切,水珠是从吴梦雪眼中滴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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